開學前打風，我都諗，如果人生沒有風雨多好？
早前訪問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前院長李立峯，當然是談新聞，也談香港。講到希望，他不敢自欺欺人，如果講到好有希望，恐怕只會被笑「你有冇咁傻啊？」
他暑假出版的新書《閱讀新聞—專業價值和媒體批判》，新聞系學生或非新聞系學生，都值得細閱。那次訪問，是一次愉快經驗。作為記者，跟有學術理論基礎、了解新聞操作、掌握新聞人想法與憂慮、又有相同理念與價值觀的學者，討論新聞可以怎樣做下去，路可以怎樣走下去，提一堆拷問過自己的問題，他按理論分析，即時回答，此時此刻，好過看一次心理醫生。
攝影：陳奕釗、製作：George Lo
每一個人，都有自己的處境，包括學者。香港國安法實施三年，政治環境改變，李立峯講現在傳媒的風險管理，解構出來的，不必是答案，而是理念的重整，每一個人得按自己的心理，選擇怎樣前行。所害怕的、或是心裏的不解之謎，他不會為你解綁，但是，這種討論，最大效用是讓人明白：必須面對現實。他的言論，對一些茫然的新聞界，或許是深谷回音。
首先，他絕對理解新聞人的困局：低調前行之需要與不可能不高調的新聞本質。正如他說：「低調唔係一個option喎，你做新聞你低調？」但是，怎樣才可以做到風險管理與新聞意義兼得？其實，是很難給予答案。但現實中，他觀察到無論新網媒、舊網媒或是某些主流媒體，都在不同程度做着可以做得到的事情。
在他的新書提及，2011年向香港新聞工作者所作的意見調查中，關於「表揚正面價值觀的新聞」以及「敍述勵志及感人故事的新聞」，分別有近八及近七成新聞工作者表示重要。那麼，現在做正向新聞，是不是一定冇死？答案是：一味唱好的，在他眼中不是守業新聞。記者本業，不會隱惡揚善。真正正向新聞，必先誠實面對存在的負面問題，這是李立峯解釋新聞「正負之間」的精髓（《閱讀新聞》第八章），有一種為難題找出解決方法的報導，叫解困新聞學( solutions journalism) ，但他解釋，報道專業的解困新聞，本身有一定難度，不純是政治風險問題。在目前社會情況，有沒有專家肯分析討論？找不找到消息來源？還有一個前題：「公民社會要運作，如果公民社會沒有了，你也很難報道。」
李立峯又有沒有風險呢？首先，他兩次出庭為「佔中九子案」及首宗國安法「唐英傑案」作辯方專家證人，他說，那是完全沒有風險的，因為那是法律制度的一部份，不過，他也會留意建制媒體的言論反應。他令家人安心，因為他不是死衝爛衝的人。他從無立志做記者，但研究工作令他與記者為伍。受訪時，他言無不盡，不過，事前事後會講明那些是off the record，這是可以理解的。
社會政治影響所有人，到底，這幾年裏，他有沒有沮喪的時候？
「我盡量不去想是否樂觀或悲觀，我只會覺得要預計情況會變，情況變得更差的機會是絕對存在。」但他不會想像情況會變得有多差，不會自己嚇自己。他也不覺得學術界的風險特別大，最少，不是像新聞界直接報道某些東西，學術敏感議題也不會很多，也不會兩天寫好一篇文，所以，文章寫好，因為時間差距，也因為內容以學術理論為基礎，已失去敏感性。
他引述馬克思所說：知識之目的不是去理解世界，而是改變世界。所以做批判理論的人，研究和行動是很貼近的，他說，以往香港嶺南大學在文化研究方面有很受社會尊重的老師，包括許寶強、羅永生及葉蔭聰等等，在文化研究和社運的關係比較密切，但這是有學術基礎的，李立峯作為社會科學家，跟他們也一樣在學術傳統上強調抽離，強調社會科學，用嚴謹客觀科學方法研究，他用的也是傳統學術語言，相對上，風險是低一點。
我早前為《Yahoo新聞》專訪李立峯，談記者之存在意義與保持堅韌，分上下兩篇報道，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睇下面連結。其中他提到，有香港記者跟他說，「繼續存在，就是意義」令他十分感觸，他認為，今時今日，要風險值完全「清零」，去到absolute zero，除非是甚麼都不做，要做，就得有一套可承受的風險管理。
說到新聞教育，其實跟教育的本質一樣，現實與理念，從來都有落差。教的，與現實的，不可能完全一致。原有的理念，是要讓你看見現實有偏差時，心裏有數，知所進退，能選擇做一個怎樣的人，這或許就是人生精彩之處。
專訪李立峯相關文章連結如下：
見字如見人｜專訪李立峯（上） 記者一句話感動新聞學者：「繼續存在就是意義」 – Yahoo新聞
見字如見人｜專訪李立峯（下） 生存不是躲起來 記者在壞環境保持堅韌 – Yahoo新聞
（WriteHouse寫字為家本周聲演波斯尼亞小鎮大廚：14.5 有些人把坦克埋在地下 有些人的武器堆至屋頂）
冼麗婷簡介：
曾在《蘋果日報》任職記者17年。2016年成為獨立記者/寫作人後，出版了人物專訪結集《見字如見人》。今天，仍然幻想能成為101歲女記者。建立Write House，寫字為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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